很难想象人会如何移情。
我们最讨厌的本能就是制作容器。因为天地仅仅一面,只能向下挖,或是向上建。
你已经死了。
我当然知道你已经死了。不会相信你还活着,不会去人群中寻找和你相似的面孔,不会和你的遗像紧紧相拥。
但我不是一个冷静的人。我看过你的遗容,看过你火化的全程。我只是冷静地接受,并不代表这些不令我疯狂。
我开始四处挖洞――尽管你不是土葬。只要见到无人的空地就闯进去挖,开始时用手挖,挖到半个你大小的时候被赶出来。后来买了铲子,为了尽快挖出一个你的大小,脸皮也厚了,一边听着公园管理人的谩骂一边挖。
挖洞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想,这个洞能保持多久,管理人还能骂多久,你死了多久,都不想。我只是用眼睛,用手脚身体丈量,你要睡多大的床。
后来挖到无处可挖,便开始挖儿童公园的沙坑。沙坑很小,至少得挖出一半的大小才足够你躺进去。小朋友们并没有不满,只是看着我挖,我一下一下铲进去,再抛出来。看一个沉默的大人沉默地制造一个沉默的空间。
待我挖好之后他们轮番躺进去玩,一边在坑里打滚一边大笑。我想这个坑对你来说还是有些窘迫,但在冬天,在那些蜷缩着的夜晚,或许刚刚好。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终于感觉到那些溜进鞋子里沙子的存在,但我太累了,累到不愿倒出来,就这么放任
日暮,孩子们都散了,只剩下我,我的铲子,我的坑—―你的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终于感觉到那些溜进鞋子里沙子的存在,但我太累了,累到不愿倒出来,就这么放任它们硌着脚底尽是茧子的皮肤。没有灯光,沙坑几乎看不出起伏,我站起来寻找我的坑――你的坑,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面前只有一片平坦。向前走几步,却被边缘一圈砖块绊倒,面朝下栽进坑里。
我突然从沙子里闻到了你的味道,我不是真的疯出了幻觉,那的确是你的味道。我像狗―样闻,拼命吸气,被沙子呛到鼻孔,想擤出来却连带出了眼泪。顺势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坑里大哭起来。
那是我唯一一次把坑填回原样,儿童公园的沙坑里埋藏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大人的眼泪。
这是最后一个坑,我不再挖了,希望这样的发泄就此打住。你已经死了,我也得正常活着。
我们唯一的联系只剩下一个空花瓶。你死后我没再往里面插花,生前也从未告诉过你,我其实是害怕植物的,包括美丽的蔷薇、向日葵、满天星、月季……
我害怕这种活着像是死了一样的,死了却又活着的生物。他们对于我来说一点都不美,甚至不如人行道两旁的路灯的光亮,那至少能让我温暖些。
但你很喜欢。鲜切花的寿命很短,我们几乎每周都要买一束花插在花瓶里。斜着切茎,往水里放一点盐,浑浊了就换水。你教我的,我也很熟练,哪怕面对这些可憎的生命。
空花瓶放在靠近窗台的柜子上,你的骨灰盒就在花瓶的旁边。我一直以来认为那个花瓶是你骨灰的最佳容器,简单透明。但我没有勇气打开那个陶瓷罐子,怕我会猛烈地砸碎它,抓着陶瓷碎片和你的骨灰往嘴里塞。
也曾想过要不要再买些花来,毕竟你很喜欢,我只是害怕,但因此很难讨厌。假花很好,不需要为此费尽心思。当那些精致的塑料插在花瓶里时,我竟不可遏制地呕吐起来,如同看到了腐烂许久的尸体。
我没再试图还原曾经生活的模样,你的花瓶,你的骨灰,便一直陈列在柜子上。
直到我打扫卫生,抽出柜子里的书,花瓶一阵晃动之后掉在地上。你的花瓶,你的容器,我无处安放的情感的唯一容器,曾经放入我生殖器的容器,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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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