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月里,春风更寒。满京州的炮竹火药味并未消散,大红的颜色几乎披满了整个京州,纷纷扬扬的,空气里还混杂着些微酒肉的香气。
一条平平无奇的长街上,稀疏的树影切落满月的光,洒满庭院。
药铺后院墙上的碎瓦片上勾着一截青黄色的布,如挂着一面旗帜。打着哈欠的老板没能注意到,早早送走了不速之客,关门睡觉。
豪门大户里多腌臜闲事,管谁说的什么脏唐臭汉,都不与小人物有关。当然,你有心攀附上去,除外。
这日正是寅时二刻,别离时分。
前因暂且按下不表,所谓凡心偶炽,便在这里初见端倪。
擅长飞檐走壁的小毛贼轻轻掀开瓦片,昏黄的灯光,大红的绸子,上好的黄木大床,映入眼帘。
来来往往的人端水送羹汤,有条不紊,一股热气漫上来,只觉冻了半宿的鼻尖越来越凉,忙拉上面罩,生怕冻坏了。
冷眼一瞧,床上一对夫妻俩正坐在床边,依依不舍。
——
纵长路在即,金殿巍峨,终不如夜去时,软玉在怀,耳鬓有缠绵厮磨。
年节过去后,虽常常是晴天,但风露很重。年轻的夫人没有嗜睡,刚睡眼朦胧地伴着身边人起来,又怕路上着凉,细腰一塌,跪在地上,将一针一线缝制的护膝奉上,十分虔诚。
初晨结成的露珠,就如赤色的玛瑙项链一般,附在这红帘新窗上。
许是龙颜不善,王温这些日子心情不好,恹恹的。暗黄的烛火只暖了他半张脸,本该是年少正得意,不说平步青云,也是稳稳当当,可那双微眯的凤眼却愁绪万千,薄唇轻抿,仿佛醒来便有无限苦恼。
夫人是新妇过门,仅有个身体不好的婆婆,也没有妯娌,家里没有旁支,故而更明白要谦卑侍奉,于是处处力求妥帖。
适时牵马的出来禀报,说,圣上赏的那匹玉麒麟后半夜突然冲出围栏,看马的小厮提着裤子去追,只因不敢轻易捉伤了,故而多看了看情形,走了好几道角门。最后断定是雌马应激,赶紧抓麦麸饼,领了回去,回去路上竟发现御马撞伤了一位小姐的绣房,如今看马的正在门外请罪。
听到“小姐”,老爷眼神一暗,随即微凉的手推了推夫人,自己弯起膝盖穿上。
夫人隔着帘子,声音也轻快:“你是替补上来的,做工前也不打听打听,老爷是独生子,哪来的妹妹。”
“这……”牵马的姓常,是为生病的二哥来顶几天的,听了这话更是摸不着头,“那看马的说,小姐和太太一样姓氏,去时不敢贸然赔罪,却见小姐合衣未睡,见着了只懒懒答了几句,以为是太太的姊妹……”
夫人叫春裁,被撞了房子的叫沈雲樱。虽说是一样姓氏,可到底一主一仆,天差地别。何况沈氏见外头多番有人想给王温房里塞人,只得有了让她伺候老爷的主意,却不想她真翻了脸来和自己姐妹相称,故而顾不得老爷,直接对着不会说话的奴才发怒:
“呸!烂了嘴的,”夫人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但话说出去也像娇嗔,“你太太娘家三品大夫,她算老几?你见她也姓沈,难不成就都是我亲姊妹藏着的吗?”
常老三初来乍到,自然不知道这些。他本来也是夸夫人这位国色天香的好妹妹,但即便不熟悉也知道太太是生了气,自己是踢到了铁板。这下跪道:“太太息怒,太太息怒,小的打嘴!小的打嘴!”
“你也是白气,”老爷这才漫不经心地张口,让常老三退下,玉扳指的手抖了抖貂毛披肩,“家里姓沈的不多,你又只肯使唤着一个,另一个难免被错认。”
跳跃的烛火映在他的眼睛中,如一座幽坛。他的脸颊折射出暖绒的光,虽说是平民人家寒窗苦读出身,却因为我朝尊敬读书人,到底没吃什么苦,又在富贵丛里养了两年,显得唇红齿白,比世家子弟还要俊俏一些。
夫人回头见了老爷,羞红的脸上却越说越笑:“老爷这还说我呢,是,我枉做了媒人,我这丫头不说第一个聪明伶俐,也是第一个好模样的,你却看都不看,白费了我的心。”
老爷摩挲着她泛红的脸颊,越觉得娇俏,不由忆起当年隔空联诗的事情。
彼时他还未发家,父亲也健在,因为资历浅,常被父亲叫去沈家和沈伯父长子对诗。其中,对上几句辞情轻靡,他知道并非出自沈兄之手,便轻易对上,后来私下再见,才得知与自己换诗的人正是春裁,沈兄的妹妹。
当年的他出身寒微,没见过佳人,但凭这首词念念不忘许多年,试想自己的词如此傲慢,沈家这位千金仍旧认真续写,并托家兄传递给自己。不禁联想到她构思时,是否知道这两句出自他这样一个男人之手。
后来,便是一个父亲去世,闭门苦读数载终于金榜题名;一个阴差阳错中待字闺中。才成全最后,有情人喜结了连理。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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