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时代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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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点四

  “就说人生如舟,究竟走的是顺流还是逆流呢?老朽我也并不清楚。世道绵延至今,思才和辩才们甚至早已将这世界究竟能不能被视为一条虽有蜿蜒,但终究向前的长河的运转规律都给混淆驳斥了,老朽听闻的最新学说是将这尘世视作一张大网子,地位上的平辈论交时大家互有来往,久而久之这网子便像是蜘蛛结网,错综复杂,四通八达。可在这张网上生活你要努力让自己成为一只蜘蛛,如此你方能有在这张网上随意走动的权力,若你只是飞蛾流萤之类,那你就要被网缚在一时一地了,此时四通八达是妄念和危险,你能做的不过是在一两根绒线之间探首回首,祷告祈愿。可人与人的应酬交际除却平辈之间自然也常分高下,反映在这张大网子上便是它的四通八达并不止于平面,而是极富层次——于是被网缚在一时一地的你其实还多了个选择,无论上飞下探还是左扑右突,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一次奋不顾身总能为你的故事带来预期之外的变化,”说书老者干咳数声,“可这还是同一张网子,它只会为完全新生的部分纺出崭新的、与旧事物相交织的绒线。至于你的挣扎,这套说辞反而与这位烈皇帝的观点互有佐证:在你的观念中你来到了一个新时新地,你脱胎换骨,可这‘新时新地’却是客观上早已存在的,网子从未因你而改变。”

故事未完,嘴中发苦的说书老者只敢掀开盖碗啜抿一口碗中的大叶茶,不是什么好茶叶,茶凉且涩,生生将一口变成了半口,聊以润喉。

“彼时风焕钊沉默半晌,随后并未对僧三的答案有所置评,而是挥手示意僧三离去,今日之论辩到此为止。当然,就如席下诸位此刻的所思所想,此时的僧三比起皇上的见解,更加好奇的显然是另一件事——即广孝禅师究竟对这个局束在由生至死之间的‘我’有何阐述?不见丝毫纠结,在风焕钊下了逐客令的一瞬间僧三便问了出来,急不可耐。”

“风焕钊当然知道僧三会有此一问,他也答得干脆,他说广孝大师彼时也并未对他的逆旅之辞有更近一步的置评,而是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逆行小舟,说他觉得人生说白了就是这么一个我,我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这一楫轻舟在逆流而上,此时也会有众多扁舟在不同的江河湖泽中顺流逆流甚至截流而驶,再过上成百上千年,陆上行舟或许都不再是空穴来风。千千万万个‘我’在同一时刻做着千千万万件不同的事情,行效着千千万万种不同的法度,如此便叫做一个时代,‘我’才得以是这个时代之中的一个我。”

-

“坐。”

再度被传诏唤入瓮禅堂时已是次日薄暮,僧三瞠目愣视着面前皇上布满血丝的无神双眼,心想虽然噩梦频发,昨夜自己多少还是捞着了几许安睡,面前的皇上恐怕是至今尚未合眼。可风焕钊眼中的无神却绝非仅是缺觉就能解释得通的,僧三甚至相当笃定,会出现这种眼神的绝无可能是一位九五之尊——与之相似的神情僧三只在跋涉途中于被战火耕耘过的土地之上依稀见得,僧三能从他们眼中的无神中读出九分迷茫与一分深埋心底的怨憎。若以史为鉴,僧三明了他们中的一部分一定会在不久之后选择自戕,可当真正看到这种神情时他又觉得在这之后还未求死的人们大概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寻死了,迷茫会在饥寒地求活中消散大半,他们总会为自己的人生找到新的目标,届时余下的迷茫多半会随风随泪随雨随汗滴落飘散,可这无神的眼神与埋藏至深的怨憎却多半会伴随他们的余生。

就如僧三与风焕钊在这瓮禅堂中的初见,僧三只能分辨出面前皇上眼中的无神绝非是出于纯粹的呆滞,却看不透这无神中究竟蕴藏几何——他只知道,只知道——这绝不是一个君王该有的眼神。

“坐——”

风焕钊的二度开口打断了僧三的神游,僧三闭眼甩头欲除杂念,随后慌忙跏趺于面前蒲团之上。

待僧三坐定,风焕钊方才缓缓开口:“我们接着论禅。今天,我想论‘末法时代’。”

“佛说有末法时代五百一千一万年,其间正法亡佚、果位不存、众生背佛——这是佛偈;权倾朝野者灭佛,芸芸众生尽毁法度,高僧入世明鉴实录,三者缺一不可,这是古训;”僧三略微低眉,双手合十,“有人说末法来临是波旬所致,也有人说先有末法后生波旬——这是神话传说。彼时小僧三者都信,而今小僧更信有史可依的古训——”

以上种种僧三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过度紧张所致,话行将半,僧三的思虑才堪堪追上了他的言行,此时僧三方才反应过来两件事:面前皇上发声喑哑一字一顿,这是切实的萎靡;可出于让僧三突然汗流浃背的慌乱,比起对皇上本人的关切,僧三的言行又一次抢在了思虑之前:

“皇上此番相论,是觉得此番世道,众生已然背佛……不,”僧三微微颔首,“不不不,究竟是皇上想要亲手灭佛,还是……这也是二十年前幽梁驿中,那场论辩的重现?”

“嘿嘿嘿,灭佛、毁法、高僧……当年的我的确也是这么认为的,”风焕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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